《黑化后我杀了男主的白月光》
金刚轮山
龙宫。
“把那灯摘下来吧。”一道清冷的声音自巍巍玉殿中传出来。
殿外两个红衣的童子互相对视一眼,均有些犹疑:“这……”
“你们无需再害怕了,”那声音愈来愈近,“这世上,从此再无我龙众的天敌。”
那声音的主人停步在玉殿之上,扬起比雪还白的一张脸,凝目眺望着深海之下、天幕之上,幽幽映照着龙宫的一盏青色琉璃灯。
“是!”两个红衣童子化为两条矫健的赤龙,一左一右腾上虚空,将那巨大的青灯衔在嘴中,又安安稳稳送至龙众之主的面前。
“那伽!”
一声娇叱从殿顶上传来。
那伽略略抬起被霜披月般寒凉的眸子,不动声色望着殿顶上玉体横陈的无边艳色。
“明日……帝释天的圣诞,你……会来的吧?”女人娇艳的脸庞被青灯幽幽一照,竟透出几分诡谲。
那伽微微皱了眉。
帝释天是天众之主,亦是他的挚友,但明日……
“我准备了一支舞!专为你准备的!”美人见那伽不说话,忙补充了一句,“你可一定要来呀!”
“既是专为那伽准备的,你又何必非在帝释天的筵席上跳?”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一声嗤笑,阴影中由浓转淡,虚虚走出一个玄衣墨发的青年,“阿修罗,你这是鱼和熊掌,想兼而得之呀!”
“摩睺罗伽,你给我闭嘴!”阿修罗被戳破心事,忽地从殿上站起,一张粉面涨得通红。
谁人不知佛祖座前有八位护法神,统称八部天龙。其中,天众之主帝释天、龙众之主那伽地位超然,犹在其他六部众生之上。是以,无论得他二人哪一位的青眼,都能叫阿修罗的脸上再增色几分。
美女配英雄,古来皆如此。
若要叫阿修罗自己说,她定是更倾心于那伽。
别的且不论,单说他那傲霜赛雪的性情,便激起她极大的征服欲,恨不能将这朵高岭之花攀折在手中,将这百炼钢锻成绕指柔,让他身心皆臣服于己。
只可惜数千年来她使尽了浑身解数,那伽却仍是心如玄铁,待她既不过分亲密也不刻意疏远。
便好像待路边的一株野草、待脚下的一抷黄土。
若非要说天上地下有什么能牵动那伽的情绪,那定然是同为八部天龙之一的迦楼罗了。
迦楼罗是身形巨大的金翅神鸟,两翼相去三十六万里,南瞻部洲都只容得下他一只脚,每遇佛祖讲经,他便自王座升起,展开双翼,护卫在佛祖头顶。
但这光明殊胜的神鸟唯有一个嗜好。
那便是食龙。
他一旦肚饿,便以巨翅搏海,令海水两辟,现出龙宫中那伽的龙众族人,将巨喙一吸,转眼便吞下五百条小龙和一条龙王。
余下六部人人心知肚明,那伽和迦楼罗,早就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之局了。
那伽淡淡扫了一眼,对阿修罗和摩睺罗伽的争执充耳不闻,只轻轻一挥衣袖,将那盏青色琉璃灯收入玉殿之内,便负着手踏入殿门。
摩睺罗伽闭了嘴,眯起眼,若有所思盯着他略显孤寂的背影。
他是尊贵的龙主,生来神通,能大能小,能显能隐,能幽能明,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该当恣意潇洒,又有何苦恼的?
当下双目一瞬,掩下眸中一闪即逝的赤色,追着那伽踏入殿中,开口道:“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不如明日我们一同去往金刚轮山祭拜……”
那伽的背影一震。
祭拜……
是该去祭拜的。
他的手上,早沾满了迦楼罗的血。
因不忍族众日日受迦楼罗吞食之苦,他持剑同迦楼罗王在金刚轮山决斗,两相约定,如果他胜出,迦楼罗一族再不能吞食龙众。
但迦楼罗天然克制他那伽一族,纵有千种手段、万种法门,他在这克星的面前,竟也无能为力。
迦楼罗王用金色的巨眼望着他,不屑至极:“若不是我只能吃你们龙族,你以为我自己乐意吗?”
“你们自诩为天龙,却身带奇毒,平常凡人,闻龙声、见龙形、触龙身、吸龙气,当即便死。便是我迦楼罗,吃得多了,终有一日也会被你们毒死。”迦楼罗王只用一只脚趾,就将他踏在地上,半点动弹不得。
“那伽,‘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我一口吞了你,你来毒杀我身,两不相欠,原本平常。”
“这、便是天道!”
迦楼罗王一口将他吞食入腹。
这便是那光明殊胜的神鸟,连作恶也作的光明磊落。
但他此次却藏了机心。
他早向佛祖求得袈裟一缕,被吞吃的瞬间取出来披在肩上,经迦楼罗噬咬,竟至不死。被吞食后,他持剑从迦楼罗腹中破出,入目是那双不可置信的金色眼眸。
巨鸟化为一团烈焰,从金刚轮山顶坠落,举火燎原,将西海的水都烤干,将四野草木都燃尽,鲜红的血化为漫天赤红的花。
迦楼罗王发出最后一声悲鸣,全身尽化为劫灰,只余一颗青色琉璃心,百毒不侵,过火不着。
莲香四起,他的佛隐现在天边,低眉阖眼,道一声:“南无阿弥陀佛。”
天道无错、众生亦无错。
只有迦楼罗王,太过强大,太过高傲,是他的原罪。
举目四顾,迦楼罗族众尽皆拱卫在山巅一棵通天大铁树之下。
龙子们纷纷取出袈裟披上,亮出兵刃。
不能食龙的迦楼罗,不过是任人屠宰的凡鸟。
那伽将那颗心变作一盏灯,投入龙宫之上,又掷剑于地,向佛祖遥遥跪倒。
“迦楼罗王一颗青色琉璃心,足以光耀四海,匿我龙众身形,不至再被迦楼罗族所察。愿我佛慈悲,放他们余下部众一条生路。”
佛祖合十,微笑不答。
“呸!吾王已陨,我们无需你这假仁假义的慈悲!”
“愿追随吾王,战至最后一人!”
“愿追随吾王,战至最后一人!”
“愿追随吾王,战至最后一人!”
迦楼罗的吼声汇成一支悲凉的战歌,直插云霄。
鸟儿们纷纷暴起,用利爪,用巨喙,用羽翅,与龙众搏斗。
天人加入了、夜叉加入了、阿修罗加入了、连乾达婆和紧那罗也来分一杯羹。
人人皆想在佛祖面前得脸,即便踏着别人的尸体。
“你亲手点着了火,却控制不了火势,”摩睺罗伽的脸出现在他面前,他的眼睛被金刚轮山炽热的业火熏成了妖异的红色,“既然选了这条路,便不能回头。”
每一只迦楼罗陨落,都会燃起剧烈的业火,带走许多条生命。
他们发现了这一点,便刻意向着其余七部众发起徒劳的、玉石俱焚的攻势。
战局一时竟开始焦灼。
“我再帮你一回。”摩睺罗伽升起那盏青色琉璃灯,一时间,宝光四射,刺破苍穹。
迦楼罗们的眼睛里流出血泪,金色的眼睛再也不能视物。
战局瞬间扭转。
“愿……追随吾王,战至最后一人……”那是一个稚嫩的声音。
那声响过后,天地间再也听不见迦楼罗的悲鸣。
只余深可及腰的飞灰余烬,昭示着这里曾翱翔过一群自由的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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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弥山顶。
善见城。
此处是欲界六天之仞利天的中心,是天人的居所。
传言中的天人,妙音随行,不鼓自鸣;身光昭昭,昼夜不熄;肌肤妙若莲华,头顶鲜花宝冠,宝相庄严,寿元绵长,得享殊胜果报。
但都不如殿中疾舞的女子曼妙妖娆。
阿修罗面上蒙着一层红纱,微微上挑的凤目边以金砂绘出一朵流光溢彩的祥云,她身娇体软,浑身缀满清脆的银铃,腰肢款摆间,铃音早已醉倒座下诸人。
乾达婆和紧那罗手中铃鼓愈来愈疾,阿修罗的脚步也愈来愈快。
到得最后,已分辨不出是乐快过舞,还是舞快过乐?
最后一声鼓点敲过,阿修罗光裸洁白的脚尖正正点在红毯之上,身体弯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美丽弧度。
摘落面纱,露出一张令座下众人为之屏息的容颜。
只是她亮闪闪的眼睛中还含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愁绪,状若无意般掠过空空如也的龙众席位。
那伽他……
竟不来看她跳舞。
本来十分的兴奋便只剩五分,哪怕帝释天向她赠出代表心仪的鲜花,她也高兴不到哪里去。
谁也料想不到,此时阿修罗心心念念的那伽,不在殿前坐着喝酒,却行在金刚轮山崎岖的山道上。
脚底的劫灰一如那日般滚烫,烧不尽的业火彻底改变了金刚轮山的样貌,连天一并染成赤金色。
越行越高,越行越陡,直到月与日俱踩在脚下、晨与昏交相融融,他才终于寻到那战场的遗迹。
往常迦楼罗们常栖息的铁树上,早已只剩下嶙峋枯枝。
奠一杯薄酒,又给自己满上一杯,那伽一饮而尽。
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是否仍会向佛祖求得袈裟一缕?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身为龙众之主,保护自己的子民,本就是天经地义。
“你总说自己只能食龙,若是误食了其他东西,便会腹痛如绞,”那伽取出食盒,铺开四样不同的菜色,“如今你已入轮回,也该换换其他的口味了。”
“迦楼罗,杀你,是为取你的心制成藏匿龙身的琉璃灯,此事我从不隐瞒,也绝不后悔。但屠你族人,实非我的本意,我从不奢望你的原谅,只求你迦楼罗族众,轮回之后,重修仙体,再享殊胜果报。”
“我愿为你族众抄写佛经万卷,只愿尔等早登极乐……”
“若你泉下有知,便请化作风声让我听见罢。”
那伽提杯四顾,但见长空万里,暮紫霞金,烧灼如血,却无半丝风声来和。
还是……不愿来见他吗?
苦笑一声,再饮一杯薄酒,那伽素来清冷的眼里已然带上了浅浅的醉意。
既然如此,他便只能以自身作祭品,方能稍解迦楼罗一族的怨气。
思及此,手掌微翻,已将长剑握在手中。
他将剑横在颈间,闭上眼。
正在此时,金刚轮山罡风阵起,猛烈的厉风倏忽卷起他颈上长剑,远远地抛开,狠狠钉入铁树,只余剑柄犹自微微颤动。
这一下变故陡生,那伽被这阵罡风连推带搡,几乎站立不住,只能顺着风奔到大铁树底下。
那铁树之下,余烬之中,有一线金芒正从沉沉劫灰中艰难地探出头来。
是日光吗?
可是太阳犹在脚下,升不到这么高的地方啊。
耳畔听见“咔嚓”一声轻响,那伽回过神来,忙跪在地上,轻轻拨开那厚重炽热的积灰。
那竟是一只通体金色的巨大的鸟蛋。
蛋身上已裂开了数条斑驳的痕迹,鸟蛋里有活泼泼的生命雀跃着小声鸣叫。
他先是看见了一只金色的长喙,接着是一双灵动的金眸,再是皱巴巴、湿漉漉的披着可怜兮兮几根羽毛的瘦弱的鸟身。
那伽正想捧住它,却忽然想起自己全身皆毒,唯恐将这稚弱的生灵毒杀,连忙撕下衣摆,将手裹了又裹,才重又朝它探出手。
这雏鸟自来熟一般跌跌撞撞爬上他的双手,骨碌一声便摔倒再也爬不起来,只有细弱的啼鸣和它一颗倔强跳动的心脏,向全天下告知它还努力地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