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之前成的精》
第五章
出租车上,李元冲透过车窗向外看,明明在城市的腹地,却没有市中心标配的高楼大厦和玻璃幕墙,映入眼帘的是老旧的四、五层楼房,隐约还能看到水泥电线杆上面好像还贴着小广告,以及一棵参天大树。
“就那儿,子午巷。”师傅一边找着能停车的路段,一边给他指了指方向,“里头人都挺有病的,特排外。”
“怎么说?”先不说本地人还说自个儿同乡不好的槽点,就光这说法有点儿新鲜,李元冲被勾起了好奇心。
不是他没见识,一般说起排外都是直接地图炮整个城市居民,比如说北京、上海人排外的大有人在,但没人讲金鱼胡同,新华路329弄的人看不起外地人,这么理性辩证,不拉全体市民下水的说法实属罕见。
“看不上外人呗,不说外地人,就外街人想在那儿租个店面,好家伙,铺租要得快比上鼓楼街的价了。”说到这事儿,师傅可来劲了,立刻坐直了身子,拉开话匣,竹筒倒豆子,“现在那儿也没人管,一群钉子户自个儿管自个儿,守着这么好一地段,给钱拆迁也不走,跟存银行生钱似的,就那点儿眼力见,啧啧。”
“可能只是个别吧。”李元冲帮着那儿的人说话,纯粹是因为吃人嘴软,至少他房东真不错,房租没宰他,比较了好几个房源就这儿最划算,整租才一千块一个月,大学附近的小单间都得八百五。
“你是才刚来不清楚,以后就知道了。”师傅一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抬起来摆了摆,看得李元冲想对他叮嘱几句行车安全,好在很快又放了回去,“诶,话说,你到那儿去干啥的?”
“我租了房在那边。”李元冲边掏手机跟房东打了个招呼,边说,“师傅,多少钱?”
“八十,二维码在副驾后贴着。”师傅不住地扭过头看他好几眼,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好好生活啊。”
李元冲:……
他怎么有种自己要去趟地|雷的感觉。
李元冲背着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登山包下车,里面是他的全部家当。一踏进巷口,他忍不住好奇,打量着周围。
人声,电视声,车声,各种响声汇在一起,热闹得像集市。
几只麻雀踩在织成了一张网的电线上,居民楼外还追随着几十年前的潮流贴着马赛克瓷砖,还掉了几块,一样损兵折将缺了好几块花砖的人行道上摆着各家馆子的塑料桌椅和套着塑料膜的灯箱,铺面橱窗的装饰几乎清一色都是花里胡哨的贴字,什么“早餐”,“环境优雅”,“美容美发”之类的,那棵几人才能合抱的大树大概是这里唯一的地标。
楼房低矮,铺面拥挤,巷道狭窄。
子午巷被高楼包围,像被它们踩在脚下。
隔壁街就是游客都会去溜一圈的小吃街,没走几步能瞧见鼓楼,附近都是繁华的商圈,高楼大厦,商场百货,鳞次栉比。这儿就像一张世纪初的照片,时间被暂停,无法流动。
*
读书好啊,读书使人明智,所有的疑问都能在书里找到答案。
茨威格在《断头王后》里有句名言,是怎么说来着的?
——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所以这么好的地段,这么便宜的房租的房子,肯定也需要租客付出一点代价。李元冲扶着楼梯扶手,隐隐感觉到腿软,抬头一看才刚刚四楼的时候,深深地领悟到了这一点。
此时此刻,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催动着灵魂发出最大声的呐喊,‘我真的不想爬了!’
李元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是一个大学体育课选了几年太极拳,体测跑步惨遭挂科,重考时老师高抬贵手放他过,因为怕他挂在跑道上的人。
他的身体素质不是很差,是非常差。换季必生病,发烧家常便饭,家中常备高热量甜食,低血糖发作要人命。
以前他妈是跳水省队的,他爸是体育老师,按照正常的遗传学逻辑来讲,他就算不能一拳打死一头牛,好歹也该是个一口气上五楼不费劲的健儿。
俗话说得好,上帝给你关门就必须开窗,上帝关了李元冲体魄的门,给他开了天灵盖用以放飞自我。所以他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他善于发现和观察。别人家的孩子都是被爸妈骗,自己是充话费送的,垃圾桶里捡的,煤堆里挖出来的。而李元冲,在小学一年级运动会上,因凑数而报的跑步项目中,发现别人身轻如燕,自己气喘如牛,跑到终点累得像狗后,主动发出了疑问,“爸妈,我是不是不是你们亲生的。”
这个大胆猜想的猜想因为求证不够小心,让幼小的他经历了一次印象深刻的教育,具体内容按下不表。
作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特别还是体育老师,他爸兼具追求极限的运动精神,和诲人不倦的育人目标,还信奉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句话,因而在得出‘因为他们平时不够关心孩子导致他运动不行’这个听起来就很没有逻辑的结论后,两位家长开始联手督促李元冲锻炼。
一开始他爸觉得这事儿是女娲补天,后来才发现根本就是盘古开天,两百米跑就是他儿子生命的终点。
恨铁不成钢也没有用,李元冲的体魄还没得到改变,就先病倒了。不愧是救死扶伤的医生,把他从半死不活的濒危线抬了下来,还批评了他爸妈操之过急,把他逼得太过。他妈心软,鼓动着他爸顺其自然算了,毕竟老师也要讲究因材施教。
枕边风真管用,在锻炼这件事上,李元冲顺理成章被放弃了。
然而被放弃是有惯性的。大学毕业,好不容易找到个大厂上班,结果996途中一口气没跟上节奏突然休克,一过实习期就惨遭领导劝退,加入失业大军一员,走前还明里暗里被谴责了一顿隐瞒潜在病史是不对的。
他巨冤,明明每次体检报告都相当健康。
不过,有失才有得,李元冲产生了新的想法——
有限的生命为什么要耗费在无限的加班上,难道不是应该去做点有意义的事吗?想一想他曾经的梦想,用画笔叙说故事,那些临摹都是他天赋的证明,起步晚又怎么样?
詹姆斯卡梅隆成为世界之王前当过卡车司机。
岳敏君在成为画家之前当过石油工人。
英雄不问出处,选择正确的道路才是最重要的事。
不得不说,给自己狂灌几缸鸡汤挽尊之后,心里好受多了。
他现在是一个糊逼画手,偶尔画些插图,最近刚刚接触漫画,因为在深圳待不下去(主要是因为没钱),所以回了最熟悉的城市。
没想到第一天就卡在四楼。
魏慈本来已经开了门,等了一会儿没见着他人影,连脚步声都没,好奇地趴在楼梯道往下望,一下瞧见他脸白得快灰了坐在四楼楼道那儿,问道,“你还行吗?”
“还……”李元冲话还没说完,面前的401室的门开了,走出来一个提着黑色垃圾袋的女生,长得古灵精怪,脸颊微微有肉,眼睛又大又圆,眼角上飞,像只猫,叼着一只小鱼干。
明明是第一次见到这张脸,但他总觉得他们应该见过,或者认识。
当体力减少,脑力也跟不上,李元冲不知不觉把内心的疑惑问了出口,“我们见过吗?”
*
“你认识她怎么不早说?”魏慈心里奇怪,老萧办这种事都会施障眼法,没道理这次裸|奔,但面上依旧嬉笑,“我还能给你个折扣。”
萧踏月把小鱼干全塞进嘴里,装作思考和回忆,细细探究着李元冲,他是真的茫然又有些不知所措,应当不是在试探。她摇摇头说,“我没什么印象,你以前遇见过我?”
李元冲挠了挠鼻子,有些尴尬,“说不上来,有点熟。”
“现在认识不就行了?”魏慈拍拍李元冲的肩膀,对萧踏月说,“这是李元冲,以后就住501了。”然后又朝他招呼,“这是萧踏月。”
萧踏月朝他笑了笑,见他脸色惨白,一点血色都没有,活像妖丹破裂或是重伤在身,不禁问道,“你有病?”
话好像不是这么问的,她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你有什么病?”
李元冲摆摆手,“我就是坐会儿,休息一下,没什么事。”
“我们楼没有电梯,以后你怎么办?”魏慈忍不住问道。四楼就不行了,就算是个人,这也太菜了吧。
“可能以后习惯了会好点。”李元冲叹了口气,呵呵,他也想知道怎么办,如果不是因为提前退租押金不返还,他现在就当场解约。
萧踏月看了看他坐的位置,欲言又止,但不说实在难受,“你最好别坐那儿。”
“这里怎么了?”李元冲问道。
“这两天不知道从哪儿跑来一只野猫,在那儿尿了。”萧踏月撇撇嘴。
人不被逼一把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潜能有多可怕,在李元冲觉得自己已经一滴蓝都没有,实在放不出技能的时候,他突然暴起,来了一个原地弹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