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你白月光掉了(重生)》
非故人
雨已停了,雨水顺着屋檐缓缓滴落,庭中几棵茉莉花树开得正盛,青叶白花簇拥着,经过雨水洗刷更显得清新娇嫩。
萧青尧已经换上一身干净的青衫,将左手枕于脑下,靠在廊下看天,受伤的右手也裹上了纱布。
“吱呀——”
身后开门声传来,他转头看去,愣住了。
入目是一件绣百蝶的橙红小衫,腰身收紧,下面是一袭火红的长裙,裙面上是用金线细细描绘出的牡丹,花瓣繁复层叠,似热烈开着。
迟若盈站在门后抬眼看来,眉目如画,灿若明霞。
在萧青尧的记忆里,王妃极少穿这么鲜艳明亮的颜色,恍惚间,他又以为回到了上辈子的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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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孟周天子传了联姻国书,指名道姓地要自己迎娶安华郡主。小皇帝登基不久,云羌朝局未稳,他一心扑在朝政上,对于孟周的助力自然是求之不得。
为表诚意,刚受封为昭王的萧青尧,领着自己亲手打造的青夙铁骑,在边境处列队迎接。
孟周的车队浩浩汤汤,安华郡主的嫁妆车架绵延数十里,甚至还有五车的工匠随行。纵然是萧青尧,也不禁为孟周的大手笔暗暗咋舌。
“安华郡主。”他扯扯缰绳,策马来到打头的车架旁,低下头正欲说话,却被突然掀起的车帘惊了一惊。
素白的手掀起车帘,一张明艳娇美的脸骤然贴近在面前,将萧青尧打了个措手不及。
边境的风吹起红纱,安华郡主低头轻眨眼睛,他看到有沙粒从纤长的睫毛上滚过,划过眉间朱砂,消失不见了,再抬眼时,长睫下一双清冷淡定的眸子,轻轻扫过来,撩带起惊心动魄的美。
安华郡主静静地看着萧青尧,目光有如实质般描摹着他的脸,最后只弯起嫣红嘴角,一字一顿地问,“你是,萧青尧?”
“……是本王。”萧青尧扯扯了缰绳,面上波澜不惊,心里莫名有些烦躁。
谁知下一秒,郡主瞬间红了眼眶,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便缓缓放下车帘,将他们隔开了。
独留萧青尧怔在马上,百思不得其解。
“她为何哭了,不过,哭了也很好看。”
“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还是其他原因。但是,她真好看。”
萧青尧无甚乐趣地活了快三十年,连自己都不明白什么叫枯木逢春,老树开花。
车队在护送下很快过了边境,在一处官驿停下休整。萧青尧安排好守卫,习惯性绕着驿馆检查一周,却在驿馆屋后遇到了安华郡主。
安华郡主一袭红裙灼灼如火,背对着他,立于驿馆枯树下,闻声转头看来,见是自己,微微一愣,随后歪了头,颊边绽出一个浅笑。
萧青尧并未去过孟周,此刻却仿佛置身于寒食的月光中,被孟都的酒香环绕着,听到了远处的暮鼓晨钟,大千世界里万紫千红次第开放,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耳边经久不息。
握着佩剑的手用力到微微颤抖,萧青尧冷着脸地对郡主点点头,转身走开。
按捺住疯狂跳动的心脏,他皱着眉,暗自低语道,“怎么回事。”
很久以后他才明白,何为一见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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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青尧,你不许再这么盯着我了。”眼前的少女双颊微红,生了些薄怒,不满对面的人毫不掩饰的目光。
萧青尧收敛眼神,生硬地咳了一声,大步走了过去。
“好看。”他说。
他这般认真,迟若盈反而不好意思说什么,只微侧过了头,转移话题道,“公主府虽无人居住,但每日都有人打扫,各式用具也一应俱全。所以你也不算带错了地方。”
相反的,甚至比回到侯府还合适。这句话她没说出来。刚才那副样子回到家中,多半是躲不过二哥盘问,自己顶多被念几句,宋惊鸿可不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宋……”迟若盈正欲开口,瞥见他突然挑高了长眉,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地将话吞了回去。“青尧。”
“嗯。”
“红袖招还有一件事情急待处理。在此之前,你需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断不可有所欺瞒。”撩起滑下的发丝别在耳后,迟若盈眼神定定地看着他。
“你有无对孙小姐言行轻薄,今日突然离开红袖招,是否也和这个……诶,你去哪?”
突然,萧青尧打断了她的话。
“等我一会。”
只见他双足点地,飞身闪进了院中,庭中花树忽地簌簌一摇,落下几滴雨后的露水。
一阵风掠过,撩带起耳边发丝,迟若盈下意识伸手去摸,一朵还沾着露珠的茉莉簪在她的鬓边,将不断下滑的发丝稳稳别在了耳后。
“很好看。”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萧青尧不知何时回到了她身后。
看到迟若盈顶着一个简单的垂挂髻,只松松插了两只珠钗就出现时,他突然意识到,王妃长到这个年纪,怕是从未亲手梳妆,所以发髻才绾得这般生疏,发丝时不时往下溜。
纤纤素手虚笼着簪边茉莉,迟若盈神情微怔,没想到对方竟会注意到这种小细节,不禁抬头瞅了他一眼。
萧青尧一身落拓青衫,长发用素色绸带利落束起,神色冷淡,但眉眼含着天生的情意,不像书生,不像琴师,倒像一位仗剑天涯的多情浪客。
迟若盈突然觉得奇怪,为何自己从前见他时,从未做出过这样的想象。单单是病了一场,加上失踪了半晌,同一个人的周身气势竟能变化如此之大吗?
她垂下长睫,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能都归结于自己和宋惊鸿平日见得不多,了解也颇浅上。
“……孙小姐为何晕倒在你房中,你可要解释一二?”迟若盈把琐碎小事都抛之脑后,又一次将话题转了回来。
“我不记得了。”
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迟若盈瞬间涨红了脸,目光中满是失望。
见状,萧青尧知道她怕是误会了,赶紧补充道,“并非敷衍搪塞,我是,失忆了,所以不记得。”
这是萧青尧方才在廊下就想好的说辞。他知道自己是借了别人的身体,才得以死而复生,回到几十年前。但万万没想到,九洲之大,偏偏借的人是“宋惊鸿”,这个他的王妃念念不忘的故人,在他们夫妻间横亘了七年的名字。
上辈子为报长姐恩情,自己整日奔波于朝堂沙场,硬是把外甥慕云起提上了帝位。最后却在战场上被内奸陷害,以至自戕,不能不说心灰意冷。
重来一世,自己居然成了心上人的白月光。虽然,在骤然得知时有些不适,但细细思索后,萧青尧觉得这简直是天赐的好机会。
还有什么事情会比心上人也心悦自己更好?上辈子遗憾颇深,萧青尧不愿再经历一遍。如今这个瓜就放在眼前,正冲他招手,甜与不甜,总要扭下来尝过才知道。
“……所以,我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忘了从前种种,包括身处何处,我是何人。”
他把一箩筐话半真半假地讲完,眼神真诚地盯着迟若盈,等着她的反应,“我只记得自己叫青尧,还有你,若盈。”
在萧青尧的预想中,王妃应当会如话本中写的一样,眨巴着水汪汪的杏仁眼,心疼地扑到他怀中,对着他指天许诺,就算失忆了也绝不分开,愿意和他一生一世,直至白头偕老。
想着想着,萧青尧长年淡漠的脸上,微微有了些化雪的迹象,嘴角按捺不住地上扬。
可惜他想象中的情况并未发生。迟若盈闻言细眉紧蹙,“你是说,你连自己都不记得了。”
萧青尧点了点头,神色冷淡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悲伤。
“那完了……我也不清楚你是谁。”
晕乎乎地转过身坐在廊下,迟若盈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迷茫地说道,“我不过是在几个月前,将你从雪地里捡了回来。”
啊?
这回轮到萧青尧傻眼了。
原来这个“白月光”还未成为白月光,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端,“宋惊鸿”就被他截了胡。
想明白之后,萧青尧长眉一挑,抿了抿唇,实在掩饰不了笑意。他看着还在低头揉太阳穴的小郡主,眼神不自觉地覆上一层温柔,将势在必得的野心极好地裹住了。
“罢了。我们先去红袖招,孙小姐被我拦在那儿快有一个半时辰了。总该弄清楚去。”迟若盈轻叹一声,看着只会乖乖点头的萧青尧,更觉头大。
二人刚踏出公主府后门,没走几步,一个绿衣小丫头就扑了上来。萧青尧下意识站在迟若盈身前,提着小丫头后领,皱着眉将她拉开。
“郡主!终于找到您了!”小丫头“哇”得一声哭起来,“绿珠还以为您丢了!”
绿珠?
轻挑眉目,萧青尧松开了手,把人摔在了地上。
迟若盈有些不满地瞥他一眼,将绿珠拉了起来,叹了口气,轻声训道,“哭得成什么样子了,我又没出事。”
原来在闺中时,王妃就这么宠这个丫头了。萧青尧冷眼抱臂,沉默旁观。
绿珠刚抹掉眼泪,一张嘴又要哭出声来。
迟若盈只得自己开口问道,“好了绿珠,你先别哭,你如何知道我在这的?府中……兄长和父亲可有生气?”
萧青尧听出来,她想问的就最后一个。自己的王妃,其实是一个非常顾念家人的小姑娘。
突然,巷口处一辆马车缓缓驶近,绿顶白帘,是侯府的规度。马车停在他们面前,车夫旁跳下个一个约莫二八年华的大丫鬟,她走到迟若盈面前,福了福身,开口道,“郡主。”
这一回萧青尧没拦,他认出来了,这是红药,也是上辈子王妃的陪嫁丫鬟之一。
“兰管事差人来请,说是快要拦不住孙小姐。马车奴婢已备好,都是我们院里的人,不会走漏消息。”红药规规矩矩地垂着首,声音沉稳从容,“至于侯爷和二公子那边,奴婢已说您去拜访城南的贺老太君,因着雨急路滑不好赶车,故在那避雨了。倒是无人起疑。”
这才像话。萧青尧看在眼里,忍不住在心里默默点头。红药这种才像是簪缨世家出来的大丫鬟,无论是行动规矩还是处变能力,都是绿珠远远不及的。
再想起上辈子绿珠的行径,看向她的眼神中又带了几分冷意。
迟若盈却是先瞟了一眼绿珠,二人交换了个眼神。见绿珠垮着小脸摇摇头,她稍一沉吟,伸出手让绿珠扶着她上马车。红药退到另一侧,为她掀起帘子。
眼看王妃上了马车,萧青尧自觉地坐到车夫旁边,不经意转头,却见王妃向他示意,让他进到马车厢内。
“为你闺誉着想,我坐外头就好。”萧青尧低声道。他自认为这话说得算是妥帖,却见迟若盈脸色瞬间变得一言难尽。
“红袖招宋惊鸿,对外称病,转头又出现在安华郡主车架上。你若是坐在外头,马车从正街上一路招摇过去,我才是毫无闺誉可言了。”
“……说的也是。”
萧青尧也不再矫情,利落进了马车内。
车夫一甩鞭子,“架”地一声出发了,他听到身侧的王妃淡淡吩咐道,“去红袖招,从侧门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