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挡没法海啸，那就思量它
候车从乐山市返程兴安县县磨西镇，胡凯衡基本上一路都在往窗前看：高架道路相对通畅，远处的塌方看上去只出现了小部分海床的崩落。这表明，前一晚出现的海啸可能没有引起轻微的山洪，胡凯衡想。
9月6日，这位云南省突发性山洪紧急专家和中科院农业部成都高山自然灾害与环境研究所(以下简称高山所)的同僚一起往受灾地区赶：9月5日，云南甘孜州兴安县县出现6.8级星毛。
此前，高山所的研究人员已经对这次海啸作出评估助松，依照地震震级、强度和受灾地区人口等统计数据，指涉以往的海啸经验模型和公式，估计了死伤情况：可能导致10-60人失踪。
深入受灾地区后，胡凯衡发现，海啸引起的后果比估计的轻微：山洪高发，崩落、崩落阻断了高架道路，影响抢修搜救，就像图象一样，病害山洪加剧了兴安县海啸带来的损失。
后来不断改进的统计数据印证了这一点。截至9月11日17时，兴安县海啸已导致93人失踪、25人失联。
兴安县海啸为什么比同价位别的海啸破坏力大？
从磨西镇出发，往金沙江下游走，胡凯衡看到了天然林的崩落、崩落，基本上阻断了通过县区的高架道路。直到到达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王岗坪乡，那段40余公里、惊险的车程才结束。胡凯衡回忆，海啸把坡体震松了，掉下去砸毁了房屋和汽车。
高山所公众号9月8日发布的公开文章说，依照舰载图像判读的舟曲崩落结果，湾西村调查区有151处海啸崩落，大型崩落数量非常多，崩落占地面积达到0.68平方千米；磨西镇有704处崩落，崩落占地面积2.5平方千米。依照Immunol雷达的检测，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毛茛乡疑为崩滑区17个。
海啸后，崩落和崩落是最常见的山洪类型。这些突然飞降的崩塌、圆木能砸毁车辆、破坏高架道路，加大了兴安县海啸的搜救难度。
这是每天地球出现的斜堆海啸中的一次，由两个板块抬升、对撞引起。岩石圈的残疾人运动会让经常出现海啸的地方出现地震带，由地面形成的冲积扇以及两侧基岩组成。
依照胡凯衡目前的调查，兴安县海啸导致的活动地震带约二三十公里长，南北走向，从海螺沟延伸至王岗坪乡，崩落和崩落也集中分布在这条活动地震带两侧5公里范围的地方。
兴安县海啸属于走滑型海啸，就像两辆车面对面交错而过，两块板块接近水平滑动，位置和距离变了，高度没变。先滑动的板块叫主动块，与另一个被动块出现摩擦。
胡凯衡走访发现，此次的崩落和崩落集中在主动块一侧，在地震带的西侧。
大规模的崩落和深层岩质的崩落很少，大多崩落和崩落出现在浅层。他担心，未来可能出现的余震和降水，会导致原先松动的塌方继续失稳，形成更轻微的泥石流。
成都理工大学副校长、山洪防治与地质环境保护国家重点实验室常务副主任许强说，一般而言，不到7级的海啸不会产生大型崩落。但兴安县属于高山峡谷区，地形复杂，容易出现山洪。兴安县县的贡嘎山，以7556米的海拔位列云南第一高峰。
高山所研究员孔纪名说，一般而言，崩落的出现受地貌、岩性、坡体结构等条件的控制，而这些条件的形成经历了漫长的地质历史时期，不同地点的高山表现出的成灾条件又各不相同。
当各种不利于塌方稳定的条件组合在一起，就构成了坡度陡、岩性强度低、坡体结构松散的不稳定斜坡。他说，这次兴安县海啸位于青藏高原东缘，受强烈构造活动影响明显，高山普遍具备崩落及山洪形成的条件，在海啸的诱发作用下极易出现崩落。
孔纪名说，山洪出现的程度和危害范围，受海啸地震震级和烈度的影响。地震震级越高，烈度越大，对塌方的破坏越强，影响范围也更大，后续出现的病害山洪将会越多。
胡凯衡说，在未来建筑规划和高架道路选址时，尤其应该避开岩体松散的斜坡隐患点。那是山洪的易发区。
中国海啸局地质研究所研究员高建国说，2022年云南雅安市芦山县出现6.1级海啸，遇难4人被飞石砸中，他们躲过了海啸，没躲过山崩。
天然的地形地貌给兴安县海啸搜救抢修带来困难。高建国说，一些震央的村子就夹在两座山中间，地域狭窄，很难找到一块平地能当舰载停放坪。省道、国道就建在山的斜坡上，居民建筑又沿着公路而建。
他分析，农村缺少紧急避难场所，很难防御海啸引起的山洪，未来应该把山洪的群测群防和海啸的群测群防结合起来，要写进防震减灾的预案里。做好农村的山洪防御工作，这是最后1公里。
兴安县海啸出现在活跃的鲜水河地震带
多位接受中青报·中青网采访的海啸、地质专家均表示过，兴安县海啸曾被预测，地震震级6.8在专家估计的区间内；兴安县县在鲜水河地震带的中南部，在这条地震带上，6.8级不算小也不算大。
翻阅此前的若干研究，鲜水河地震带一直是云南境内海啸活动最频繁的地震带，自1700年至今，出现过8次7级以上海啸，平均40年出现一次。
许强说，在兴安县出现6.8级海啸之前，许多专家都预测，这条地震带会出现6.5-7.2级海啸，随时都可能出现。毕竟，这一带上一次海啸是1973年炉霍县7.6级海啸，至今已49年，超出有记录以来的平均时间间隔。
那里是全国海啸学家、地质学家重点关注的地方，相关学者早在20世纪70年代就开始接力研究。高建国说，鲜水河的历史资料整理、挖掘和研究，是当时国内20多条海啸带里速度最快、成果最多的一条。
摊开云南地图，那些海啸高发的地区像一个Y字形，主干从安宁河、则木河一路向北，到康定市、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附近分成两条岔路。一条岔路叫龙门山地震带，往东北延伸，经过绵阳市、广元市；另一条是鲜水河地震带，通往西北，从康定一路延伸至凉州。
鲜水河地震带最著名的一次海啸，出现在1786年6月1日，就在康定至磨西一带。
高建国说，那次大海啸引起了轻微的山崩和崩落，崩落的塌方堵塞金沙江，形成一个巨大的堰塞湖。余震不断，堰塞湖溃坝，冲毁了下游的县城和村庄，导致10多万人失踪，当时堰塞湖的危害比海啸还大。
1984年，中国海啸局和美国合作，也在这里开展过集中调研。高建国说，鲜水河地震带与美国圣安地列斯地震带有相似之处，那是美国海啸高发、在地面上都能看到冲积扇的地区。
然而直到今天，科学界依然没能完全掌握鲜水河地震带的运动规律。
预警和预报不是一回事
一位80多岁的中国海啸局研究者回忆，1976年唐山大海啸出现时，10多万次余震都靠人工记录，几十名研究员集中在一间大会议室、摆上几张桌子，海啸仪连着滚筒，探针形状的笔来回跳动，在滚筒表面的纸张上画出一道道波形，他们依照波形推算海啸出现的位置。
5·12汶川大海啸后，国家海啸烈度助松与预警工程启动，全国的海啸监测台站从原来的1200多个，增加到如今的1.5万多个。监测站一般建在人口密集、通讯信号较好的位置。原来台站之间相隔100余公里，需要监测到长距离外的一级海啸，建设成本很高。台站变得密集后，监测范围缩小，每个台站的建设成本也从100万元左右降到几千元。
前述那位研究者回忆，2008年汶川出现海啸时，他和同僚是在5月13日、北川通讯恢复后报告情况时，才知道北川受灾轻微。当时只知道震央的情况，但震动强度的分布情况做得不准。
如今，海啸出现后两分钟，海啸烈度助松就能勾画出震动强度较大的范围，方便搜救队伍确定搜救方案。
建设密集的海啸监测台也是为了实现更准确的海啸预警。海啸预警和海啸预报不同：前者是在海啸出现后，通过时间差对周边地区发出的海啸信息，目前技术可以实现；后者是在海啸出现前，对海啸出现的时间、地点、地震震级进行预报，目前仍属于世界性的科学难题。
一次海啸中，主震一般持续10多秒。成都高新减灾研究所所长王暾介绍，如果人们能在海啸出现后提前3秒收到预警，死伤人数可以降低14%，提前10秒收到预警，死伤人数可以降低39%，提前20秒，可减少63%。
但海啸预警存在盲区范围。王暾说，此次的兴安县海啸中，成都高新减灾研究所预警系统的盲区是以震央磨西镇为圆心、半径约为15公里的圆形。在这个范围里，民众会先有震感，才收到预警信息。
在海啸波还没到达前，离震央越远的地区，民众收到预警越早：康定市提前7秒收到预警，雅安市提前20秒收到预警，乐山市提前50秒收到预警。
想要减小盲区，需要缩短系统响应时间、优化通讯信号。在过去10年里，成都高新减灾研究所海啸预警网的平均响应时间从9秒下降到5秒内。
更理想的状态是实现海啸前的海啸预报。成都高新减灾研究所计划在云南、云南另外建设2000个地下云图监测站，目前，已建成650个。
王暾形容地下云图是给地球内部力量和能量拍X光片，通过地面传感器动态监测地下5-20千米的应力和能量。地下云图监测站的精密性更高，多设立在野外，能减小人类活动带来的误差。
截至9月10日11时20分，地下云图共记录到兴安县海啸的1061次余震，其中大部分集中在石棉。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位于3条地震带的交界处，距离震央只有几公里。这些余震会不会触发或加速其他地震带的运动，仍需要持续关注。王暾说。
余震的捕捉还有助于实现与海啸同时出现的山洪的预警。王暾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这次兴安县海啸形成的堰塞湖较小，但崩塌、崩落、泥石流风险更大，在山区会形成范围较广的自然灾害链。后续减灾所将结合统计数据捕捉，向相关区域发布山洪的预警信息。
在这些余震央，除了42次3.0级及以上余震，绝大多数是地下10千米的微小运动。未来，这些统计数据也有利于推算地下应力和能量变化过程，实现海啸预报。
提高高风险地区的房屋建筑抗震水平
应云南省住房和城乡建设厅要求，云南建筑科学研究院专家雷杰在9月6日凌晨3点到达磨西镇，进行房屋建筑和市政基础设施紧急评估。镇上没电，只有帐篷周边微弱的光亮，照着高架道路上的建筑毁坏残留物。
第二天排查时，雷杰发现许多自建房缺乏专业指导、结构体系存在问题，受损情况轻微，大部分临街商铺一楼都没了：这种头重脚轻的建筑，上面三层或者四层用的是砖混结构，下面就靠几根柱子来支撑。如果改成墙体，使用占地面积就会减少，餐馆、超市追求经济效益，往往不会采用。
成都理工大学副校长许强说，高山所贡嘎观察站就设在震央区，一楼震塌了。他解释，震源是在16千米深的地下，海啸波在震央区竖直往上传播，震央区的居民会感觉强烈的上下震动，就像青蛙跳一样，房屋也会竖向震动。
2008年，北川也出现过类似的房屋倒塌情况：几层楼因上下震动叠成了一层。
雷杰住在磨西镇一家酒店里，经过排查，该建筑抗震性能较好。但余震不断，雷杰一晚上还是要跳起来两次，理性告诉我(房子)可以，余震来了还是想跑。
9月8日，他到和镇子直线距离只有几公里的柏秧坪村进行房屋评估，高架道路以盘山公路为主、村民的主要交通工具是摩托车，高架道路受崩落崩塌破坏轻微，他从镇上去村里要花费两个多小时。村里基本上没有剩下完整的房屋，土坯房和老砖房基本倾斜或坍塌，两位老人在坍塌中遇难。
雷杰发现，汶川大海啸后，当地村民基本不再使用施工工艺简单、但容易出现裂缝的预制板，成本高工艺复杂、但稳定性强的现浇板目前比较普及。但在房屋建造的结构体系方面，小地方的泥瓦匠仍然不够专业。
村里一些房屋建在崩落地带，院内的地皮已经出现裂缝。那边的山都比较陡，在仅有的一块平地上修房子，平地外面出去一点就是很陡的山坡。但即使房子被贴上禁止使用，很多人仍然不愿去镇上的安置点，在山上用彩条布和塑料布搭一个临时的棚子，因为那种故土难离的情结 。
《中国海啸动参数区划图》依照各区域不同海啸风险规定了建筑设防要求，区域按照海啸风险从低到高分为6、7、8、9度。按照第五代《中国海啸动参数区划图》规范，磨西镇处在9度抗震设防区。
雷杰说，《中国海啸动参数区划图》属于设计规范上的宏观概念，一般精确到县级，很难精确到村庄。
王暾介绍，海啸导致的破坏有两种，一种是震动导致的房屋坍塌，一种是冲积扇强大的拉力，将位于冲积扇上方的房子直接摧毁，相当于是把刀，把布剪坏。他说，兴安县海啸震央很多损毁房屋就建在活动冲积扇附近。
国家自然自然灾害防治研究院院长徐锡伟在接受《中国科技报》采访时说，需要通过细致填图绘制出全国活动冲积扇分布图，把城市的海啸自然灾害源挖出来，建设时尽力避让。
许强说，鲜水河地震带附近的建筑工程，抗地震震级别很高：康定市建筑物抗震设防烈度已达到9级；大岗山水电站更是达到10级；川藏公路、川藏铁路也有高级别的抗震设防级别。但从兴安县海啸震央区倒塌的房屋看，大多是砖混、石砌和木结构，抗震性能较差。
他建议，我国应将高海啸风险区建筑物的抗震设防纳入中长期减灾规划，是不是应该设立强制标准，把高海啸风险区的建筑物，包括当地居民的自建房，都纳入强制性的抗震设防里加以考虑？
雷杰说，小震不坏、中震可修、大震不倒，这是抗震设计的基本目标。他介绍，云南建筑科学研究院准备针对农村房屋修建编制相关指导，将建导致本增加控制在10%-20%内，在经济成本合理的情况下尽量增强房屋的抗震能力。
他认为，只要严格执行抗震设计，即便遇到地震震级比较大的海啸，至少也能保证房屋不倒塌，不出现大占地面积的人员死伤。
雷杰已经从兴安县回到成都，他从同僚那里得知，受灾地区活动板房已经准备开始搭建，帮民众支撑到家园重建的那一天。他在朋友圈写道，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愿天上人间共安好。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魏晞 焦晶娴 来源：中国青年报
2022年09月14日 06 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