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劫》
断尾自救
历经十数年的命运颠宕,深知后宫福祸宠辱旦夕即变的媚娘,虽已被圣上宠爱四五年,却也懂得惧祸惜福。所以并不敢有半点张扬——上对圣上后妃,下待内侍宫人,或是礼敬有加,或是拢络结交,不敢稍有懈怠……
没有料到,饶是如此小心,仍旧未能逃得步紧逼的灾厄——
媚娘在中宫服侍的当年心腹小福子因见魏国夫人一大早进宫后,皇后便匆匆命人去叫萧淑妃,尔后三人关着门窗聚于内殿,神神秘秘地不知商议什么要事时,便觉得事情有异,即命服侍茶点的小桂子前往探查……
小桂子是王皇后的近侍,皇后迁入中宫后,因忙乱不慎碰翻了一只皇后心爱的花瓶,竟被王皇后下令杖责四十!武昭仪入宫之初,曾与小桂子等人一起服侍皇后,得知小桂子家中遭遇大旱,一家老少快要饿死的实情后,密嘱小福子悄悄出宫给小桂子家中捎送去了救命的银两。小桂子被杖伤后,媚娘又求郑公公寻来上好的伤药,悄悄为小桂子疗伤幸未落下残疾。
是后,小桂子便成了媚娘的秘密心腹。
小桂子以近侍身份给王皇后送完果点后,顺势闪在帷帘之后,先是听到她们议论中书令柳奭被降之事,接着便听她们密议什么当年有个名叫李淳风的火山令观测天象及风传一时的 “唐三代后女主武王” 谶兆。说到正在联络长孙无忌重查当年 “女主武王”旧案以绝社稷大患时,三人甚至开心大笑……
媚娘闻听消息直如五雷击顶!
她万没有料到,王皇后竟会翻出这件旧案来谄害自己!
而那场“太白经天”之祸至今仍是深埋于媚娘心底最大的心病——如果王皇后联合朝中诸臣重查这桩旧案,媚娘实在不敢料定圣上还会不会继续宠爱自己。
从古到今,极少有哪个男人会为了一个女人而真的放弃社稷的。因为一个男人在失去权力的同时,他的美人必将会被更强大者占有或是害死。如隋朝炀帝的萧皇后,北齐高纬的冯小怜……
以色侍君,岂能长久?
——这几年,她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虽说圣上与先帝性情迥异,事实上他们父子骨子里是一脉相承的。他们都把江山社稷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而圣上一天天越发宠爱自己,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能够帮他出谋划策,能够帮他署理天下,能够帮他完成一个绝密的宏图伟略……
媚娘万没有料到,王皇后她们竟然找到了自己唯一的死穴,没有料到她们突然翻出当年“唐三代后,武主女王”的那个凶谶……
这样的毒计决不是王皇后、魏国夫人和萧淑妃她们三个女人就能想出来的——恐怕只有她们背后柳、萧两姓家族在朝为官者最清楚:如果武媚真是一条毒蛇,或是一只鬼妖,那么,“唐三代后女主武王”那个谶兆,才是唯一能够令武媚致命的“七寸”!
小公主的哭声骤然打断了媚娘的忧思。
抱起女儿,媚娘不觉心如刀绞:自己一死毫不足惜,可是媚娘三个可怜的孩子怎么办?弘儿才不足三岁,贤儿不足两岁,女儿还未满百天!以王皇后的狭隘,萧淑妃的刻薄,再加上柳氏的刁钻阴毒,她们又怎么肯放过自己的孩子?
媚娘不敢想下去了!
她只觉得全身一阵热、一阵冷,一阵耳鸣心跳又一阵天眩地转的。
她不知道自己将如何面对再次降临的灭顶之灾?她惊恐万状、碾转难安。而遍视满全天底之下,自己竟无一人可以求助!
她甚至不敢断定:若往事沉渣泛起时,圣上会不会冷落自己甚至听信谗言杀掉自己?
媚娘把小公主交给奶娘,兀自跌跌撞撞地跑到后面的佛殿恭恭敬敬地上了三柱香,尔后三叩九拜:“佛菩萨,弟子明空恳乞佛祖和观音菩萨救渡弟子度过此劫,佑护弟子的孩子们免遭凶厄……”
香案上摆着一盒竹签。
媚娘抓过签筒默默祈祷后,晃动签筒,闭着眼睛,哆嗦着手指,从签筒里摸出一支签——下下卦!
媚娘一下子跪在地上再再叩乞,“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请您老救弟子渡过此劫……”
媚娘再次闭着眼,晃动签筒——天哪!又是下下卦!
媚娘惊出了一身冷汗!
莫非,此番自己真的是在劫难逃了吗?
媚娘仿佛发了热病一般,全身一阵一又阵的发抖——后宫十几年,她亲历亲见妃嫔之间的种种宠辱争杀。而这种女人之间的杀伐争斗,远远要比朝廷敌党之间的争斗更不动声色、更杀人不见血也更笑里藏刀、你死我活。
王皇后和萧淑妃,再加上一个每天可以自由游走于后宫与百官之间,更有三个女人背后各自庞大的父兄叔伯势力,媚娘真的是注定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吗?
——尽管皇后的舅父柳奭已经被除去中书令之职,仍旧还是吏部尚书,柳氏祖上曾为北魏仆射,眼下柳氏在朝居官者仅尚书省就有二十多人!王皇后为北魏仆射王思政之后,更是赫赫数百年的世族大姓。萧淑妃祖上为南朝宗室,而娘家亲戚中在朝廷三省六部乃至各州府身居要职的叔伯子侄更是比比皆是且盘根错节!
无论外朝内宫,媚娘却是一个人的孤军作战!
即使圣上不忍心下诏杀掉自己,一旦失去圣上宠爱的媚娘不过只是后宫年老色衰的一介普通侍嫔罢了。那时,主掌六宫妃嫔生杀大权的王皇后和萧淑妃随便一个理由,媚娘母子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媚娘胸前突然涨了起来:出来这么久了,女儿一定饿坏了——虽说贤儿弘儿和女儿三人都有自己专门的奶娘,可是媚娘太爱这个女儿了,偶尔会亲自给女儿哺乳,结果一直未能断奶。
媚娘再次叩拜了佛菩萨后,当她欲起身之时,突然一阵头疼心悸,差点栽倒在地。
她的意识飘飘忽忽地,一时似乎想起了什么,而努力回忆时,头又突然一阵阵的作痛,末了一切仍旧还是一片空白……
她咬了咬牙,扶着香案命慢慢爬起身来,匆匆回到前面殿院。
未及入门,便听到女儿在屋内啼哭的声音。
媚娘掀开棉帘子,急忙从宫人手中接过啼哭不已的小公主,泪流满面地亲了又亲便开始奶起孩子来……
这时,贤儿和弘儿小哥儿俩也被奶娘们抱了过来。
再看到一双幼儿,媚娘越发感到一阵阵的心如刀绞——她一边拿一手抱着女儿吃奶,另一手一忽儿用搂紧弘儿,一忽儿又搂紧了贤儿:一想到将来三个孩子可能因自己而遭受牵连之时,不觉咬紧了牙关——王皇后!你掌领六宫、母仪天下,你高高在上,你可以任意主宰妃嫔宫人的荣辱生死。武媚只不过一介小小侍嫔,与你前世无冤今世无仇,受你重恩入得宫来,可是武媚已经尽力帮你度过了危机,你的嗣子燕王也已被圣上立为太子,萧淑妃也已被圣上冷落。可是你为何反过来又要加害武媚?
圣上不肯宠爱你,难道也是媚娘之过?
你为何一定要置媚娘于死地?为何一定要我幼小的孩子们失去娘亲?
媚娘正忧愤交加之际,忽见皇后中宫的小桂子神色匆匆地来到殿内。
媚娘觉得打了个寒战——她不知道又有什么更坏的消息降临了?
小桂子禀道:“禀昭仪娘娘……”
小桂子欲言又止。
媚娘命奶娘抱走了弘儿和贤儿,支走左右人等。
“小桂子,何事如此惶张?”媚娘强作镇定,牙齿却在格格打战。
“昭仪娘娘,皇后现在宫里宴请阴太妃和两位命妇。用完膳可能会到昭仪娘娘的延恩殿来……”小桂子低声禀报。
“啊?她,她来这里做甚?”媚娘觉得自己满身的毛孔都竖立了起来。
“皇后闻听小公主三个月就会对人笑,所以圣上喜爱小公主远比六宫所有的皇子公主更甚,皇后说她决不相信三个月大小的孩子就会笑!还说这么丁点儿的奴才若真的会笑定是狐精鬼妖转世!还和人打赌说不信,说午膳后过来看看真假……奴才过来先通报一声,娘娘也好有所准备才是……”
小桂子说完匆匆退出去了。
原本就心慌意乱的媚娘闻听皇后午膳后要过来的消息越发惶恐不安了,犹如幼崽面临威胁的母兽一般,一时竟满屋乱转起来!她一会儿把怀中已经熟睡的小女儿放在摇篮里,一会儿又赶紧抱起来,不知把女儿藏到哪里才安全?
媚娘的意识因恐惧而突然显得迷乱了!仿佛王皇后一伙儿是一群恶狼,一会儿就要跑来吃掉自己的孩子了!她望着摇篮里的女儿,目光一阵阵散乱一阵阵发怔——想到一旦自己被皇后害死后,三个孩子恐怕一个也难保活命,甚至生不如死那时,一时五内如焚……
怎么办?
蓦地,媚娘游移的目光发现——就在房子的横梁上,竟然爬着一只壁虎……
惊蜇还没有到呢,壁虎怎么先就跑了出来呢?
更奇的是:这只壁虎竟然没有尾巴!
走投无路、心智迷乱的媚娘目光呆呆地盯着那只壁虎,看着看着,突然神情突然大变!
皇后的中宫,午膳结束到乘轿到这里,至少也得半个多时辰以后了……
媚娘突然神智清醒了!
这几天突然遭遇倒春寒,天气显得很冷,空中还飘着些细小的霰粒。因公主还小,怕她被冻,换了个密封严实背风朝阳的殿屋,殿内一直都拢着火盆。
盆里的炭火烧得很旺,不时发出毕毕剥剥的响声。
炭火是否旺了些?怎么自己的头有些昏昏沉沉的,鬓角还有些隐痛?
——以往她也曾听人说起,宫里有的妃嫔因为爱穿襦裙,所以天很冷了还在殿中烧着炭盆,常听有因中炭毒身亡的凶事。
媚娘再次抱起睡着的小公主,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前,尔后将脸儿紧紧地偎在女儿的脸颊,然后把女儿放在摇篮里,为女儿盖好被子、掖好被角后,对坐在一旁缝着小棉衣、专门照料小公主寝幄的宫女小兰交待:“小兰,你去把我那件大毛的披风拿来,待会儿闲下来,我要去后面给河东夫人送些素点过去。”
小兰正要出门,媚娘又叫住了,“送来披风,把我以往的几件旧棉袍和旧衣服鞋袜找一找拿包袱扎好了,闲下时布施悲田院那些贫寒孤凉的老妪……”
小兰去后,媚娘坐了一会儿,揉着太阳穴□□了一声。
奶娘秀月赶忙过来问,“娘娘的头又痛了?怎么太医的药也不大管用了么?”
媚娘皱着眉,“秀月,我记起来了,以往杨修容也爱头痛。她曾对我说过一个方子,她说很管用的。你这会儿到她的宫里去走一趟:问问她那个治头痛的偏方放着没有?有的话你抄一份过来。这几天夜里,我头疼得觉都睡不大好了。好歹我也试一试。”
秀月望望小公主,媚娘挥挥手,“你去吧……一会儿小兰就过来了。”
秀月去后,媚娘对司掌小公主居室的领班宫人小荷说,“小荷,这些日子,好些外人都跑来看望小公主。圣上说小公主太小,闲杂人来得太多的话,一是可能会把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带进来,二是会随着外人带进来一些寒气扑了小公主让孩子再生风寒。以后我不在时,比如皇后可以一人进来,那些随从来者,不管是什么人,决不可随意放人进来,也不许逗留太久……”
小荷答道:“奴才记下了!娘娘放心吧。”
媚娘又说,“你去后殿,把我书房那册《无量寿经》拿来,昨天我不知顺手放哪里了。你寻到拿这屋来,我想每天早晚在此念诵几遍为小公主祈福免灾。你们没事也照着常念一念。为小公主祈福消灾。”
又交待说,“我已经喂过她了。就让她多睡会儿,别扰醒了她。”
小荷应了一声匆匆出门去寻佛经。
小荷出门后,媚娘对内侍板儿说,“你去小厨房把几样素点心装好,一会儿我去看看河东夫人……”
媚娘看了看炭火,觉得身上仍旧还是有些发冷,头也觉得晕晕的,顺手把炭火拢得更旺了些……
“皇后娘娘驾到——”
随着皇后内侍一声凌厉的高叫,不觉把媚娘居宫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们皆知这些时日皇后娘娘妒恨主子娘娘,两人好久都没大往来了。
不知皇后今天突然驾到所为何故?是不是又兴师问罪来了?——自从主子娘娘住到延恩殿以来,皇后曾过来兴师问罪过两三次呢。
众人匆匆地跑出屋子、来到院中接驾。
王皇后下轿后,眯着眼打量了一下接驾的一群内侍宫人,居高临下地发问:“你们娘娘呢?本宫驾临,她怎么不出来迎驾?”
随王皇后一起过来的还有两三位像是外朝的命妇。
“禀皇后娘娘,昭仪娘娘去佛堂念经还没回来呢。”领班宫人小荷率先答道。
王皇后冷冷一笑,“她倒很虔诚嘛!果然不愧是出家还俗的尼姑。”
众人面面相觑、不敢答话。
“你们家小公主呢?”
“正在殿内睡觉。”
负责小公主起居诸务的小荷急忙答道。
“领本宫前去看看。”
王皇后前脚刚刚踏上台阶,后面一大群随从正要陪同主子一起踏上台阶那时,小荷一步抢上 前去拦在阶前:“圣上有旨,小公主尚小,闲杂人等不可入内,否则会带进疫寒,奴才还请皇后娘娘一人前往……”
皇后见说,狠命地瞪着两人,正要发作,因闻听是圣上旨意,只得咬牙忍住了。
小荷内侍板儿看守门帘,和小兰一起带皇后一人前往小公主卧室。
两人服侍皇后走在过廊里,直到掀开第四道棉帘子,才来到小公主的睡房。
“屋里好暖和啊。”皇后一面说,一面朝着摇篮径直走去,俯下身去,见一双锦被拥着一个熟睡的奴才儿。
王皇后端祥着小公主的五官眉眼,心想这个女娃从眉眼到五官竟没有一丁点像圣上的地方,活脱一个小武媚!
王皇后抱起小公主,抚了抚小公主的脸蛋儿,因见小公主仍旧闭眼睡着,一心想看看这么小点儿的人儿到底会不会笑?不觉把着小公主晃了几晃,又去拨了拨她的小脸儿。因见小公主仍旧没有醒,便对小兰说,“本宫听人说小公主三个月就会对人笑了,本宫有些不信,你来把她叫醒,我看看是否当真?”
小荷忙上前说,“小公主闹了一晌午,好容易哄睡了……”
谁知正好奶娘秀月从杨修仪的居宫拿了药方子回来,听见皇后要把睡着的小公主叫醒,走上前说:“皇后娘娘!小公主正在熟睡当中,意外叫醒必会惊了孩子,以后孩子就很难睡踏实了。养过孩子的人都知道这个道理的。”
奶娘秀月原是媚娘的娘家府上管家的媳妇,专一被媚娘的母亲应国夫人送到宫里来照顾小公主的,并不在宫里的名册,所以并不惧怕王皇后。特别是这段日子以来,秀月闻听皇后自己不会生养,却对儿女双全的二小姐心怀嫉恨并处处为难,今天又见她竟连孩子睡熟不能轻易扰醒这样的道理都不懂时,一时便急了。
王皇后脸色一沉,瞪着秀月骂了声:“大胆狗奴才!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顶撞本宫?”
“娘娘!小公主若是硬被叫醒,必然啼哭不已!哪里还会对皇后娘娘笑呢?何况,昭仪娘娘交待过,小公主半岁前白天多由昭仪娘娘自己哺乳!昭仪娘娘拜佛读经尚未归来,孩子一旦惊醒,必然哭闹不休,岂不扰了娘娘的雅兴?”
奶娘秀月是媚娘的母亲杨氏一手□□后送进宫来的,这些话,不轻不重,却分明有理有力,王皇后虽咬牙切齿,却也无话可驳:这个奶娘虽说句句冷嘲热讽,却也字字带理呢!因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一跺脚,顺手便把小公主胡乱放在摇篮里、胡乱拉上棉被,气咻咻地转身便去。
到了门前,未及宫人上前打帘子,兀自一把掀开棉帘子,唿啦啦地了一阵乱摔、径直出门去了。
众人赶忙追出来,垂手伫立、直到目送王皇后上轿而去,才各个就位,商议着怎么禀报昭仪娘娘……
王皇后前脚离开,脸色憔悴的媚娘便在左右陪伴下,从佛堂匆匆返回了自己的居宫。
待内侍上了茶,媚娘端起茶盏还没顾得喝一口,小兰小荷等便匆匆前来向她禀报皇后刚才过来探望小公主的前后经过。
话未说完,就见跟圣上的小贵子匆匆跑来禀报:“娘娘,圣上陪两位大臣用完午膳就要回宫了,娘娘准备接驾吧——”
媚娘闻报,忙对小兰和小荷摆摆手,“此事稍后再说,先准备接驾。”
媚娘略照了一下镜子,又整了一下鬓发上的花钿,起身的时候,忽觉眼前一团白雾、差点晕倒……
说话间,圣上的轿辇已经行到寝宫前庭。
一时,宫里上上下下数十内侍宫人在媚娘的带领下,各个垂手伫立恭迎圣驾。
圣上跨出轿门,一面拉着媚娘的手大步匆匆地往殿内走,一面急不可待地询问媚娘,“朕的小公主今天可好?快给朕抱过来。”
内侍板儿应了一声匆匆转身传话。
——媚娘的居殿和小公主的卧屋有一条内走廊相通。这样,无论媚娘到小公主卧房,还是奶娘宫女抱小公主来到媚娘的寝殿,都可以免受风寒。
来到殿内,媚娘一面亲手为圣上换下朝服,一面听他说起今天与两位王公宴饮之事。
圣上更上常服后,喝了两盏茶,又和媚娘说了一会儿朝廷上的话题,因仍不见小公主抱上来,便问了一声,“哎?朕的小公主呢?还没睡醒吗?”
媚娘道,“也许,换尿布耽搁了?”
这样说着,一时,听见外面好像有人在嘤嘤哭泣。
媚娘疑惑地转脸去看,见殿内几位内侍宫人竟个个神色异常,不觉问道,“怎么?有什么事吗?”
媚娘话音一落,就见殿内侍候的四五位内侍宫女突然扑扑通通地全都跪了下来。
媚娘不解,望了望圣上满是惊异的脸,转脸惊慌地喝问,“你们,这,这是怎么啦?”
众人无人答话,却个个垂着头落起泪来!
圣上和媚娘神情大异!媚娘禁不住一把掀开棉帘子,朝外望了一眼——就见过道里、走廊下,以及院中内侍女官宫人,甚至跟圣上的御卫嫔姬们,竟然整整地跪满了一院子,众人此时全都低头抽泣着!
媚娘惊骇万状在退回殿内,茫然不知所措地望着圣上。
“怎么回事?”
李治忽地站起来,对左右厉声喝问!
这时,就见全身发抖、满面是泪的小荷、小兰掀开棉帘子,一头扑进来跪倒在地,一面以头磕地、一面结结巴巴地哽咽道,“回回回圣圣上,娘,娘娘娘,小小小公主,她,她,她……”
李治怒喝一声,“快说!”
说着,也不及两人回话,抬步就要往走!
未及出门,只见泪如雨下、满脸惊悲的奶娘怀抱着小公主挤进门来,不及说话,扑通一声跪倒在圣上和媚娘面前失声哭道,“娘娘,小公主,她她,她……”
媚娘抢上前去一把夺过孩子、拉开襁褓!
小公主紧闭着双眼、脸色灰白吓人!
媚娘晃了晃小公主——小公主一动也不动!
媚娘双手发抖地解开襁褓去探,小公主毫无动静!
媚娘惊骇地用手儿再拨了拨小公主脸儿,又抱在在怀里晃了晃——仍旧没有动静!
媚娘一把撂起衣服,露出一只饱涨的乳来,一时就要把□□往小公主的嘴里塞……
奶娘秀月突然失声号哭:“娘娘,娘娘,别!别!小小小公主她,她已经薨天了……”
殿内殿外顿时悲声大放!
媚娘登时发出一声母狼般凄厉的惨号……
李治全身发抖地接过媚娘怀中的孩子抱在怀里看了又看,再看了又看,突然也撕心裂肺般悲号起来!
媚娘哭喊道,“刚,刚刚我去后面寺院时还好好的,怎、怎么突然就薨了?是谁?是谁害死了我的女儿?”
小荷、小兰、奶娘只管叩头撞地、悲咽不禁!
媚娘厉声喝问,“你们,是谁害死了我的女儿?”
三人只管磕头痛哭。
媚娘问正在悲咽的板儿,“宫里,今天,今天有没有来过生人?”
板儿抢先一面哭一边答,“回、回回娘娘的话,只只有皇、皇、皇后刚刚来过……”
媚娘目眦欲裂,“她,她来做什么?她碰我的孩子了没有?”
小荷哆哆嗦嗦地答道,“禀禀圣上娘娘,皇皇后她她说,不信三个月的孩子会会笑,小公主当时正睡着,她,她非要奴才把小公主弄醒……”
奶娘秀月哭道:“娘娘,奴才怕孩子被弄醒了会哭闹,恕奴奴才顶撞了了皇后,皇后当时发了火,皇皇后很很生气骂了奴才……”
小兰突然上前说,“皇后有些生气,放小公主回摇篮时手好像有些重,出门时还摔了棉帘子……”
媚娘失声悲号:“天哪!原来是她!”
李治目眦欲裂地咬牙吼道:“王氏贱人!竟敢对朕的爱女下手?”
媚娘哭道,“陛下,皇后她,她好狠毒啊……”说完,只觉一阵的天眩地转、一头昏倒在地……
此时,弘儿和贤儿小哥俩看见母亲昏倒在地,又见满殿的内侍宫女全都在哭,虽不明白出了什么大事,却也吓得哇哇大哭不已。
李治犹如万箭穿心!
望着死去的爱女、昏死的媚娘,望着号啕大哭的一双幼子,李治全身发抖地怒吼,“贱人!朕决不饶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