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你白月光掉了(重生)》
事惊变
红袖招,一处位置隐蔽的厢房。
室内安静无声,落针可闻。
迟若盈在上位,她左侧首座是萧青尧,剑眉冷肃,青衫落拓。右侧则是一位着秋香色长裙的女子,容色端丽秀美,如云的鬓发上,斜插着一支金钗。此刻正低垂眉眼,双手轻叠放于腿上。
萧青尧轻啜一口茶水,抬起眼,不作掩饰地打量着对面之人。
这女子紧抿着唇,手指细微发颤,但背脊挺直,仪态很好。正是被他今日用手刀劈晕的第二位。
见王妃投来一道询问的目光,他诚实地摇了摇头。自己只是打晕了对面之人,何曾有过什么轻薄行径。王妃还在这,这口黑锅,谁都别想甩到他身上。
迟若盈收到示意,放下心。
素白的指尖沿着茶盏边缘画了个圈,她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孙小姐,你说宋惊鸿轻薄于你,如今本郡主把人给你带来了,你可愿再与他对质一番?”
言辞虽温和,语气态度却高高在上,还透着一丝厌倦。
闻言,萧青尧微微垂眸,长睫掩住神色。他怎么会听不出来,王妃这是在为自己撑场面。
果不其然,孙小姐闻言猛地一颤,直接跪倒在地上,将头重重地一磕到底,动静听来令人心惊。
萧青尧不禁皱起眉头,迟若盈也没想到这人反应得如此之大,有些惊讶地和他对视一眼。
“所以,孙小姐是承认自己诬陷宋公子了?那本郡主倒是想听听,孙小姐泼这脏水是图什么?”迟若盈敛了漫不经心,眸光冷冷地落于俯跪之人身上。
宋惊鸿初到孟周,唯一称得上靠山的人不过就自己一个,还鲜少人知。而孙氏是正经官家小姐,若非今日楼里的兰管事及时将消息传到,只怕宋惊鸿如今已是被下了牢。
偏偏这么不巧,他又失忆了,一睁眼就是这种局面,难怪百口莫辩,第一反应便是跳窗离开了。
想到这,她忍不住同情地督了萧青尧一眼。
感受到视线的萧青尧,不着痕迹地调整了姿势,让穿过窗户的阳光,能够自然地落在他的半张脸上,勾勒出一个好看的轮廓。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王妃已经将他含糊带过的经历自动脑补完整,帮他省了许多事。
没有领会到这个男人的小心思,迟若盈转回目光,想看看孙氏女能说出个什么。
谁料,俯身于地的女子紧抿着唇,双手握成拳,怎么也不肯开口。询问陷入瓶颈,他们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些许困惑。
“鸿胪寺少卿孙沛之女孙文君,没错吧?”冷冽的声音在房内响起。
萧青尧起身,随意地踱了几步,然后靠近孙文君,弯下腰来侧头盯着她,“我们没空陪你耗,还请孙小姐最好尽快坦白,否则……”
他轻呵一声,像是冰面乍裂,从水下溢出了丝丝缕缕的恶意。
雪亮的刀光突然闪过!
迟若盈心中咯噔一跳,猛地屏住了呼吸。
一滴血缓缓砸落在地。
薄如蝉翼的刀片紧贴在孙文君的下颚处,逼得她只能高高地抬起下巴对视。锋利处已浅浅划破皮肉,血珠沿着刀片缓慢向下流动。
无声地喘了一口气,迟若盈松开紧抓着座椅的手指,惊觉后背已瞬间被冷汗浸透。
萧青尧只微微歪了头,指间夹着刀片,白皙的手指上沾了几滴血。
缓了几息,迟若盈抬眼看着他,脑海里莫名回想起几个月前的风雪天。
漫天大雪里,倒着半身染血的少年,她以为遇到了死尸,心生害怕,提裙就要离开,却被人扯住了斗篷一角。
当时这么凄惨,自己都敢捡他回来,此刻却是连开口劝阻的勇气都弱了三分。
“郡主!宋公子!民女认罪!民女认罪!!”
恐惧的声音在颤抖,大颗的眼泪从孙文君的眼眶中不断滚落,她似是怕到了极致,原本端丽的容颜被贴在皮肤上的锐痛和冰冷,扭曲到可怖。
“现在愿意说了。你到底为何要诬陷宋惊鸿?”迟若盈起身走近,看着孙文君扭曲恐惧的面容,眉头紧蹙。
“愿意!民女愿意!但是……”
没想到又冒出一个“但是”,萧青尧面不改色地将指间刀片又往里划了划,霎时间鲜血加倍涌出,大片地染红了孙文君的衣裙。
一只柔软的手突然覆在了他的手腕上,还微微发着抖,“私刑不可过。”
他看到王妃按住自己的腕子,将脸转向了另一边,强行掩饰着语气中的恐惧和慌乱,“听听她要说什么未尝不可……”
沉默片刻,萧青尧收回了刀片,扯过一旁的纱帘,低着头,将刀上和指间的血都细细抹去。尽管上辈子在云羌的多年行军路中,他向来是烈酒洗刀,再随意甩甩就算了。
孙文君死里逃生,浑身瘫软地跌坐在地上,颤抖着手去捂伤口,小心翼翼地喘着气,满脸泪水。
“别怕。”他将刀片收好,轻轻将王妃扳回到面对自己的位置。果不其然,那张平日里莹白如玉的脸早就吓得没有了血色。
“抱歉。”萧青尧抿了抿唇,暗恨自己的粗枝大叶,“不该在你面前的。”
他的王妃,如今明明只是一个从未离开过家人庇护的小姑娘,虽有小心思小计较,但还未亲眼见过这世间种种不堪。
迟若盈到底没吃过苦,眼下被人一哄,咬着唇,眼圈霎时就红了。
还扎着纱布的手伸过来,将一张素帕递至眼前,她低着头接过,生出些不好意思。
两人一时静默无言。
“咳,咳咳,民女,只想将缘由告知郡主。”
被遗忘的孙文君突然开口,打破了安静。她捂着伤口,抬头看着迟若盈,双目含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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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青尧抱臂倚靠在门口,面沉如水。
房内,迟若盈已收拾好情绪,重新坐于首位。掀起手中瓷盖,撇了撇茶沫子,她抬眸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孙文君。
“说吧。”
“郡主可还记得,三年前的寒食节,城东梨花巷,您施舍了一件蔽身的衣物给一个乞儿。”
没料到是这个开头,她细眉轻挑,顺着话努力回想了一会,仍一无所获。
孙文君静静地跪着,似是并没有期待她的回应,自顾自陷入了回忆里。
“那乞儿就是民女。民女当时为逃恶人,扮成乞儿于城中躲藏。”迟若盈注意到,她提到“恶人”之时,语气微微颤抖。
“冻饿交加之际,幸好遇到了郡主。”
说着,她双掌向下,横交叠于身前地面,俯身深深一叩,将额头抵在手背上,行了个大礼。
“于郡主不过是一件旧衣,一盘寒食,于文君来说,却是绝处逢生。”说到此,孙文君的声音激动起来,“此等大恩,文君没齿难忘。”
迟若盈手支在下巴处,歪着头听完,淡淡地开口:“你讲故事的本事,很不错。”
门外的男子仗着自己的耳力出众,侧着头,将房内的全部对话一句不漏地收入耳中。
他倒不是怀疑,只是磨了磨后槽牙,略带吃味地想:左一个宋惊鸿,右一个孙文君,他迟早要把王妃这个爱捡人的毛病改了。
房内,迟若盈仍在思忖,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打上“处处留情”的标签。
“这事是真是假,尚未可知。”她说,眨了眨眼,又道,“不过,你诬陷宋惊鸿入狱的心,倒是诚得很。”
起身靠近孙文君,迟若盈声音冷淡,“孙小姐还未把诬陷的理由告诉本郡主,怎么就以开始以情迫人了?”
尾音微微上扬,交杂着不屑与厌倦。
不知是否错觉,从孙文君身边走过的时候,她似乎听到一声的叹息,如鹅毛般轻柔。
“安华郡主。”平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迟若盈回过头,眸光一顿。
孙文君已站起身,慢慢地朝自己走来。一头青丝流泻,面容掩在阴影里,神色不明。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直到背上一撞,才发觉已经退到了窗口处。而孙文君已然贴至眼前。
一窗之隔就是朱雀大街,人群熙来攘往。商人的吆喝叫卖,车马的嘶鸣,在迟若盈身后此起彼伏。
“孙小姐,你想做什么?”她仰着头,感受到突然贴上脖颈的锋利,强行压住了声音里的颤抖,“这就是你说的,大恩没齿难忘?”
“郡主,文君真羡慕你,为什么三年了,你还是可以天真又单纯。”孙文君一手握着金钗,一手推开了迟若盈背后半阖的窗户,黄昏的余晖和热闹的人声瞬间涌了进来。
她微仰起头,任凭阳光洒在秀丽的脸庞上,似在喃喃自语,“我这几年是怎么过的,还是不要说出来脏了郡主的耳朵。”
“这世间恶人太多了,逃不掉的。”孙文君低下头,对迟若盈粲然一笑,“文君从来没有选择。”
迟若盈当时看不懂那个笑,只是觉得突如其来的难过,猛地揪住了自己的心。
突然她瞳孔一缩,扫见了俯在梁上蓄势待发的萧青尧,看到他冲自己点点头,竖起手指放在嘴前。
一颗心一下子落回了原地。
遥远的鼓声缓慢地传过来,迟若盈感觉到贴着自己的人浑身一颤。是城楼的暮鼓开始敲响了。
“要来不及了。”孙文君说。
她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下一秒,腕上一紧,她被拉扯着和孙文君瞬间换了个位置。
孙文君将钗抵在她后颈处,强硬地让她半压着自己,两人大半个身子已经探出窗口。形势变化得太快,萧青尧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一时间,眼神冷得像是结了层霜。
“郡主!”忽地,孙文君泪如雨下,声嘶力竭地喊道,“放过民女吧——”
迟若盈愣住了。
朱雀大街上的百姓,纷纷抬起头寻声望去。这一看不得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有人在红袖招行凶。
“民女死不足惜,但是求郡主,放过我肚子里的孩子吧!宋郎!这也是你的孩子啊!宋郎!宋惊鸿——”
声嘶力竭的哭喊回荡在朱雀街上方,透露的信息细思恐极。一时间,朱雀大街炸开了锅,人群哗然。
不留给任何人思考的时间,孙文君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前,拉着她就往外倒。
迟若盈瞳孔猛烈收缩,身体已不受控制,跟着她直直地往外翻去,心跳骤停。突然,她看到孙文君浅浅地勾起了嘴角,松开手,回推了她一把,随即腰上一紧,一只缠着白纱的手用力将她揽了回来。
恍惚失神地撞进萧青尧怀里,她听到窗外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杀人了!”百姓的尖叫和惊呼响彻云霄。
萧青尧紧紧搂着怀里发抖的小姑娘,扯了块布把她遮得严严实实。他的手也在微微发颤,心中满是后怕。
此时黄昏已谢,孟都天色渐沉,城楼处荡开了最后一声暮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