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落于杉》
第四章那个贫穷·想象
起初见到端王,纪棠是觉得很尴尬的。毕竟那是和自己本体有肌肤之亲的人,又是名义上的丈夫,而且自己因为新婚之夜卧病的事儿人尽皆知。深知人言可畏的纪棠实在是不知道怎么面对端王的恳切关心。
可是连日来一来二去,纪棠发现端王似乎对纪棠并没有什么情爱之说。端王看着自己的眼神,流露出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似乎很是疏离,又很温柔的,看不清的情愫,可就偏偏不是爱情。有一种想要将纪棠供起来的感觉,这让纪棠摸不着头脑。
按照纪棠从纪侯府带过来的小厮竹枝的解释,在这个上景国,男子之间的嫁娶是很正常的,但嫁人的男子却从此如同女子一般,不再可以走上政坛,所以大多只有庶出的公子才会嫁于其他男子。
像是纪侯世子这样的人,嫁给别的男子,从此囿于侯宅,以雕梁画栋作为桎梏,不仅断送了自己的前程,更是给纪侯府蒙羞,断送了整个纪氏家族的荣誉。
‘据说这纪棠是纪侯的独子,从小聪明伶俐,年少成名,是陛下亲封的纪侯世子,这也能舍得?纪侯也不怕爵位家族没落?真是搞不懂。’纪棠撇撇嘴,摇摇头,又笑笑,嘀咕道,“这几日端王满脸愧疚的嘘寒问暖,怎么看都不觉得端王会是那起色迷心窍穷凶极恶的人,新婚之夜怎么会这么折磨这个小世子?”
“少爷,您说什么呢?”竹枝才不过转身,就见自家少爷坐起身来,又是摇头又是扯着嘴角咧着怪笑,嘴里说了不知道什么话,忙凑过来问道。
纪棠本来生的好看,又正好是十七八岁上下风华正茂的年龄,清晨温暖的阳光下,笑起来格外好看。许是以前的纪棠不怎么笑,竹枝看到带着诡异笑容的纪棠,竟也看呆了。
“没啥。你去忙吧,我一个人晒会儿。”纪棠将竹枝打发了,一个人躺在藤椅上琢磨着。
既然自己现在的身份不能从政,那就从商吧,吃软饭是不可能的,万一哪天靠山跑了呢?还是靠自己好!反正从政这回事儿自己上辈子已经从够了。从商的话要不要先知会下这个名义上的丈夫端王?毕竟基本上很大可能第一桶金得找他借,而且打着端王的名字,赚钱也比较容易。就是不知道他同意不同意。
正在纪棠思索如何美妙的开始新生活时,瑶星娉娉婷婷的踩着小莲步,端着一叠茶果子而来。她将茶点放在纪棠手边的小桌上,作揖道:“王妃,这是府上厨师新做的糕点,您试试?”
纪棠点点头,拈起一只精致小巧海棠花模样的糕点,轻轻咬了一口,唇齿留香,问:“瑶星,你家王爷呢?”
瑶星回答道:“王爷进宫去了。”
“哦。”纪棠点点头。
瑶星是端王府崇宁贴身的大丫头,做事沉稳话不多,平日里基本上都是淡淡的表情,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牵动她的情绪一般。因为纪棠从纪侯府带过来的贴身丫头新儿被崇宁一脚踹成内伤,躺了几天都还爬不起来。崇宁不放心纪棠身边只有一个竹枝伺候,便把瑶星拨给了纪棠。
纪棠三两口将手里的糕点扔进嘴里,灌了一口茶,见瑶星不开口,只觉得没趣儿,便找话题说:“瑶星,我怎么觉得这个小院和你们王府其他院子不太一样?看起来怎么特别,恢弘?”
“确实不一样。”瑶星端着茶壶给纪棠添了茶,放下茶壶,毫无感情波澜的介绍说,“这个小院荒废已久,大婚之后,王爷说王妃您喜欢小院的落羽杉,便将这荒废的院子培修出来了。”
纪棠顺着瑶星介绍的手,看这屋前那五株高耸的落羽杉,点点头。
瑶星又继续介绍说:“王爷怕新的木材味道不好,对您身体不好,便将皇宫中的去年才建好的钟宸宫给拆了,把那上好的木材挪过来翻修了这个小院。所以这个院子里的房梁建筑结构和王府其他地方都不一样。就连这张石桌,都是从御花园搬来的。王爷说外面新买的没有宫里的东西好,这石桌的样式简单大气,是一方巨石打磨而成,王爷打小就喜欢,便命人将这石桌搬来了。”
卧槽!纪棠贫穷的文化除了这个词找不到其他词语能准确表达自己内心的惊讶。有钱人泡妹,呸!有钱人出手果然非同凡响!
瑶星稍顿,又说:“王爷还命人将银贵妃最喜欢的牡丹和芍药搬来种在了院子里,就种在那边。又将御花园的金丝海棠、暗月蔷薇、、紫藤、鸢尾、菖蒲等等都铲了来,种在小院的墙边,水边。就连御花园里还没冒头的睡莲荷花,连着御池底下的淤泥,也一并送到了这池子里。害的现在银贵妃在皇宫里看这光秃秃的熏风殿和瘌痢头一般的御花园,郁闷着呢。”
瑶星不觉嘴角泛起笑意。
纪棠对这个小院并没有记忆,甚至不知道这就是自己第一次醒来的那个破落地方。他看了看小院四周,确实是草木茂盛,不少花已经含苞待放,想来等到了花期,这个小院定然如莫奈的花园一般。
落羽杉就种在水边,等水里的荷花开了,岸边的菖蒲、鸢尾、水仙围绕着,落羽杉的树荫下,乘凉一定是一等一的好!
瑶星本就是美人,只是在王府地位颇高,平日里不苟言笑,大家都道她是个冷美人。
纪棠看这微笑的瑶星,不由得也泛起笑意,抬起身子,手肘撑在石桌上,靠近瑶星,调戏道:“瑶星,你就该多笑笑,你看你笑起来,真好看。”
瑶星连连往后退了两步,埋着脑袋,粉红了脸颊。
“你看说起你家王爷,眉飞色舞的,要是喜欢你家王爷,我帮你做媒?”纪棠一向没心没肺,见到美人就想要逗弄。
瑶星突然跪下,僵直了肩膀:“王妃恕罪,瑶星不敢有次妄想!”
“!”纪棠显然是习惯了打趣开玩笑,一时忘了这个世界阶级观念太强,下人根本不敢痴心妄想。纪棠觉得没趣,坐回藤椅,挥了挥手说,“起来吧,不过是开开玩笑,不必当真。”
瑶星这才敢站起身来,局促好一会儿。才往前两步,站在假寐养神的纪棠身后,轻柔的女声娓娓道来:“王爷的心里只有王妃。这个小院以前是破落荒芜没有名字的,只因为王妃说喜欢这院里的落羽杉,王爷便让工匠连夜将小院培修出来,说是王妃看落羽杉看累了,可以在屋内歇息。王爷还亲自为小院题名。”
纪棠闭着眼睛并不搭话,心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落羽杉了?不过门口的门匾确实好像题了字,好像是个“棠”字。只是纪棠不懂书法,看不出笔锋走势,只觉得那个字还挺好看。
题字?
纪棠睁开眼,看了看落羽杉水边的菖蒲,扭头问:“你家王爷的字很值钱?”
瑶星本以为纪棠会大受感动,没想到纪棠却作此一问,瑶星以为自己听错了,皱了眉头看这纪棠。
纪棠解释道:“我是说你家王爷是不是一字千金的文坛大家。”
瑶星回答道:“不是。”
心道:王爷虽然书法苍劲有力,但万万称不上文坛大家。倒是失忆前的纪棠,那才是上景国真正的文坛领袖!一手行书飘若浮云、矫若惊龙;一手小楷刚劲峻拔、方润整齐、又婉雅秀逸;一手草书狂放不羁、笔势连绵环绕、自成一体。实乃万金难求一字!
“哦。”纪棠失望的把脑袋扭回来,自言自语道,“那就是不值钱了。”
“……”瑶星当下十分无语,原来王妃是想看王爷的字值不值钱?要是值钱,王妃是不是会把那门匾抠下来拿去卖了?应该不会吧?就算失忆了,好歹也是纪侯世子,不至于这么没出息吧?
三月末的春风带了点点暖意,夹杂了柳叶的清香与落羽杉的‘沙沙’作响。
纪棠闭着眼睛躺在藤椅上,拱起膝盖,闲散自在。
崇宁站在院门,看这门匾上自己亲手题下的“棠”字,剑眉星目柔和在春日的阳光下。
崇宁双手负在身后,走进院子,见纪棠睡着,将一只手指竖在唇边,示意瑶星不要惊动纪棠。又挥了挥手,让瑶星下去了。
崇宁顺手拿起旁边的丝被拿起盖在纪棠的身上,纪棠将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拒绝的说:“我不冷。”
崇宁将纪棠的手收在被子下,说:“还未立夏,你大病初愈,还是盖着好,别着凉了。”
纪棠睁开眼,看着微笑的温柔的崇宁,不再拒绝,回答道:“谢谢。”
崇宁拉过一张圆木凳子,坐在藤椅边,说:“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春日的阳光给崇宁镀上了一层暖暖的金边,纪棠看这崇宁那笑意弥深却又饱含歉意与心疼的脸,心道,这人生的好看,笑起来更好看。
纪棠习惯性的抬起手,摸着曾经应该从不离身的耳钉,现在却已经空落落的耳垂。
记忆深处,一个温暖的笑容爬上纪棠的心尖。无论在怎么样残酷的现实里,一回头,那个温暖的笑容总是在那个地方,在那黑暗中迎接自己回家。
无意识的悲伤爬满纪棠的眼眸,染了水汽。
崇宁眉尖紧蹙,拿出锦帕,在纪棠眼下拭去泪珠。
纪棠这才发现自己无意识的落泪了,他抬起手将眼睛揉揉,笑道:“风吹得眼睛生疼,呵,呵呵……”
崇宁并不多问,打横抱起纪棠,说:“进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