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恋爱吗,走心的那种?》
第4章半缘亭起
天启元年,新帝即位,诏地方五品以上官员来京述职。正赶上天贶节,皇上在未央宫特设宫宴,与众同乐。
小谢淮鸢拉着父亲的手进了御花园,十二岁的谢大人乖巧可爱,头上顶着一个小抓髻,穿着一身缎袍,眉眼精致,清秀的小脸满是稚气,黑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的四处张望。
谢淮鸢随父亲坐在席间,看着诸位大人推杯换盏,尝了几样糕点后便无聊起来,耐不住寂寞的小谢大人操着一口绵糯的吴侬软语,甜甜的说:“爹爹,我想出去玩。”得到父亲的许可后,他像只从笼子里飞出的小鸟,欢脱的跑了出去。
从小不爱被人管束的小谢淮鸢甩掉了跟着自己宫女后,来到了灯火通明的殿后花园。鼻尖萦绕着荷花的清香,听着夏日夜晚的虫鸣,他一路走走停停,不时抬起头看看池边形状各异的花灯,脸上满是新奇和欣喜。
就在谢淮鸢为眼前景象着迷不已时,他忽然注意到,这偌大花园的一角有个小亭子,藏在一片昏暗中,看不清本来面目。十多岁的孩子正是对一切都好奇的年纪,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谢淮鸢轻轻走向那个亭子,亭上牌匾写着“半缘亭”三个字。
待谢淮鸢走近那亭子,他模糊的看见有个小小的影子坐在亭后的台阶上,肩膀不断地耸动着,还伴着低低的抽泣声。他走到那人背后,用不太标准的官话轻轻问道:“你怎么了?”
那孩子闻声转头,满眼戒备的瞪着谢淮鸢。他不过八九岁的样子,头发微微散乱,脸上还有些未揩干的泪痕,整个人显得很狼狈。
“你是江南人?”那孩子沙哑的开口问道。谢淮鸢点了点头,和他并肩坐在石阶上。
“你为什么哭?”谢淮鸢同情的问身旁人。
“我告诉你,有什么好处吗?”那孩子微微偏头看着谢淮鸢,一脸不屑。他被这小孩问的一时语塞,想了一会儿,从袖子里捏出一粒柿霜糖,放到他的手心里,“只有苏州才有的。”
他把糖放进嘴里,清甜的味道立即弥漫开来,很甜。他抬起头失神的看向远处的绵延灯火,“我想我爹了”,他说道,“我娘说,皇上和大臣们能在里面宴饮作乐,都是我爹和将士们用命换来的。我爹是英雄,所有人都这样说。”
谢淮鸢拍上他的肩膀,轻轻开口道:“你一定不想你爹做英雄。”
那孩子转头神色不明的看着谢淮鸢,湖对面的灯火在他眼里清楚的映着,随着他的眸子忽明忽暗。沉默良久,他忽然朝谢淮鸢勾起嘴角笑了笑,眼底透着欣喜,真正的笑容。
谢淮鸢在那孩子的注视下显得有些局促,不自在的躲开了他的目光,低下头用手指描摹着被月光打在地上的郁郁树影,两人间无话,一时只剩轻风拂过柳枝发出的沙沙声响。
半缘亭位于未央宫花园的东南角,位置偏远,白日里鲜有人至,更别提晚上,宫人也懒得打理。因着这清冷,亭子四周保留了最原始的样子。湖边长满了杂草,掩映着遍布碧苔的石壁,池水倒映着天上的圆月,一池的荷花莲叶随着微风轻轻摇曳,空气中弥漫着独属于夏夜的淡淡清香。
“你还有糖吗?”他忽然开口问道。
谢淮鸢闻言笑着甩了甩袖子,“没有了,以后来京城,再送给你。”他清亮的眸子里满是安慰,“苏州的柿霜糖能让人心情变好,很管用的。”
“那你千万别忘了啊。”
“嗯。”
“我娘亲说死去的人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我们,你觉得哪颗是你爹爹?”
“一定是最亮的那颗,旁边是刘叔,那颗是周副将,还有赵大哥、伙房钟伯……”
次日,年纪尚轻的皇帝率众大臣在郊外琴台的林中围猎,其家属及皇子嫔妃在林外帐内等候。天贶节正值六月初六,烈日当头,天气炎热,从宫里带出来的冰很快不够用了,宫人们便赶着马车回去取。
车夫驾着马车缓缓动了起来,往宫城的方向走去。
行至半路,车里传出一阵低低的说话声,随后车后厚重的的帘子突然被掀开,两个小小的身影接连从里面跳出来,灵活的躲进了路旁的树后。
“你不是说里面会凉快吗?”谢淮鸢擦着满头大汗质问苏诩。
“刚开始不是挺凉快嘛。”苏诩枕着胳膊躺在树底下,声音有些慵懒。他抬手挡在自己的眼睛上,从指缝间看着谢淮鸢,“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啊——”谢淮鸢没来得及回答他的问题,意外已经发生了。苏诩闻声猛的起身,只见他跌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小腿,脸色苍白,额头上有些细密的汗珠,好看的眉头紧皱,谢淮鸢指着旁边的草丛,“那……那个蛇咬我……”
苏诩蹲在他身前,撩起谢淮鸢的裤脚,他白皙的小腿上赫然有两个牙印,冒出来的血微微发黑。苏诩又从他的衣袖上扯了两块布条,娴熟的系在伤口两侧,“应该没毒,我帮你把血吸出来”,说着就要趴下去。
“等等,很……脏的。”谢淮鸢拦住了他的动作。
“没事儿。”不待谢淮鸢回答,他便贴近伤口,把污血一口一口吸净。直到血变成了正常的红色,他才把伤口仔细的包扎了起来,还打了个好看的结。
忙完后,苏诩又躺回了树底下,谢淮鸢也走过来并肩躺下,学着他的样子枕着胳膊,眯眼看着从树叶缝里透进来的阳光。
“谢谢你,苏诩。”谢淮鸢偏过头认真的说道。
“我在北疆的时候,经常会被地蝎子咬到,时间久了,这种简单的包扎也就学会了。”苏诩玩着自己的手指,云淡风轻的说道。
“北疆有什么?”谢淮鸢好奇的问。
苏诩笑了笑,眯眼看向身旁的人,“沙子,全是沙子……”
太阳渐渐西移,天气也没正午那样热了,微风吹过,更带来了些许清凉。两个认识了不过一日的少年就这样并肩躺在树荫下,时不时搭两句话,你说说北地的大漠残阳,我谈谈江南的朦胧烟雨,平静而安宁。
直到一阵马蹄声迫近。
“爹爹找我了。”谢淮鸢起身拍了拍衣衫,指着不远处的马车说道:“该回苏州了。”
“嗯。”苏诩也站起身,失神的望着前方。
“我叫谢淮鸢。”
“啊……什么?”
“没……没什么,我走啦。”
十岁的苏诩,静静地看着谢淮鸢的身影,一瘸一拐的朝那驾马车走去,夕阳撒在他的头发和身上,他仿佛走出了时间。
